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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丹尼·博伊尔 《贫民窟的百万富翁》 ,这是南方人物周刊上的文章,作者王书亚、蒋蓉。 我几乎从来不看当季的奥斯卡影片,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。再说,很多片子只要看30分钟的集锦再加剧情注解就够了。不过丹尼这一部作品很特别,我看到那些印度小演员重回家中又开始过着有些凄凉的日常生活,就知道他们出演的电影是不同寻常的。 当我看到南方的影评,就抑制不住了。狄更斯、贝多芬、命运,我都爱。关于命运的话题,我总愿意回味一下,虽然我早就不相信奇迹。 多年前的电影《修女也疯狂》有首动人的赞美诗《follow him》,一遍一遍地宣告“He is my destiny”(他是我的命运)。“命运”是一波三折的贬义词,是你无法对抗的东西,叫人活在无力的羞耻中,为什么她们唱得那么喜乐而鲜明呢? 恩格斯最爱的音乐,是贝多芬的《命运交响曲》,就像列宁最爱《热情奏鸣曲》。大概革命家都爱贝多芬,当他是人定胜天的世俗英雄。那身材矮小、略微丑陋的天才,17岁丧母,父亲常年酗酒,他却爱上好几个窈窕淑女,只是在水一方,至死未娶。所爱的侄儿也不愿送终,羽翼丰满弃他而去。不弃他的惟有音乐天赋,却又在26岁就失聪了。那一年他给朋友写信说,“我觉得我是上帝最可怜的造物。” 导演丹尼·博伊尔自称《贫民窟的百万富翁》是向狄更斯致敬的。影片的前半部,好像殖民地版的《雾都孤儿》或亚洲版的《上帝之城》。杰玛活在孟买的贫民窟,掉在粪池里的那一幕,也如上帝最可怜的造物。导演说,狄更斯的传奇故事似乎不可能发生在西方了,所以他把剧情搬到印度。但这匹夹杂着苦难和童话的黑马,却在金融危机最严峻的季节,几乎囊括整个世界的赞誉。有人开玩笑:2009年,上帝终于想看电影了。 但在孟买,贫民窟的人们却上街示威,杯葛这部电影,就像当年特蕾莎修女之名传遍世界,加尔各答的人们特别委屈,说这是个美丽的城市,一个老修女,就把投资环境给砸了。 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中有段名言,以“这是最好的年代,这是最坏的年代”开头,但精彩的是最后一句,“简而言之,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。”18岁的杰玛为了寻找他爱的女子,参加“谁能成为百万富翁”的问答游戏,奇迹般地赢取了2000万卢布。他的故事其实和贝多芬的差不多,关键词都是destiny。 影片开始打出了问答:杰玛还差一个问题就能赢得2000万了,他是怎么做到的?4个选项:作弊,运气好,天才以及“It is written(命中注定)”。看到最后一项,我们就爱上了这电影。命运原本是一个温暖的词。“It is written”,是命运与宿命的差别。宿命是没有方向性和目的性的,换言之你的一生没有剧本。这样的宿命论叫人恐惧,一遇见三鹿奶粉,人生就充满没有确据的惊慌。但“It is written”给你一份稳妥、一个应许。听到这个词,你就知道这辈子已预定了一桌简陋而丰盛的筵席。 警察抓捕了杰玛逼供。他们不相信,一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穷小子,居然在智力问答节目中一夜暴富。杰玛讲了他的故事,原来每一个问答,碰巧都与他的遭遇有关。他之所以知道印度教罗摩神右手中拿的是弓与剑,是因为他的穆斯林母亲死于宗教屠杀,一个印度孩子打扮成罗摩神,如死神的模样,盘踞在他的灵魂中。他之所以知道谁发明了左轮手枪,是因为他哥哥就用这样一把枪杀死了绑架他们的黑老大,又反过来用枪指着弟弟的头,从那个女孩身边赶走了他。 影片前半部的沉重感,慢慢涂抹上后半部的童话色彩。杰玛除了苦难和一份执拗,没有任何突出的本钱,能将苦难和童话连起来的还是这个词:destiny。这样一种命运是在一个美善的旨意中被写好的预定,如《旧约·诗篇》说,“你所定的日子,我尚未度一日,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。”这样的命运,乃是一种有方向性的命定,甚至是一种有关系性的召命、一种有目的性的使命。 杰玛是个执拗的孩子,他对苦难之上还有美善永远存有一份信心。这就是“He is my destiny”的含义。杰玛必须一无所有,那美善的命运才成其为命运。就如克尔凯郭尔所说,“十字架建立在人类一切希望的坟墓之上。”导演也说得很肯定,杰玛的结局与才华无关,更不是撞大运,而是“It is written”。这种非宿命论的命运观,是中国人极其陌生的。但故事实在讲得太漂亮,胜过了100场布道。 这电影是说,如果你摔断过腿,你就得到了1000卢布。如果你现在失业、失恋、失明,你就得到了2000卢布。如果你被人用枪指着头,你就得到了4000卢布。所以你的一生,终有一天会赢取2000万卢布。你若相信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,你就是杰玛;你若不信,你就永远活在自己的不信里面。 这是童话吗?这就是当年贝多芬的一生。《命运交响曲》里,那4个反复的音符,把人的心都抓紧了,就像婴孩咬住奶嘴死不松口。他有一句名言,也被反复引用,“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,它绝不能使我屈服。”许多人以为这就是贝多芬的传奇。后面那句却常被省略,他接着说,“上帝啊,能把生命活上千百次该是多么美好。”经过《英雄》和《悲怆》之后,贝多芬回到对“It is written”的信心,写下《庄严弥撒曲》和《欢乐颂》。临终,曾自怜为上帝最可怜的造物的艺术家亲笔留下了最后一句话,“一切灾难都带来良善。” 杰玛的2000万和恋人的站台重逢,看似俗套,其实是对这句遗言的注脚。所以在我们眼里,《贫民窟的百万富翁》也是对《欢乐颂》的致敬。我们一道看电影,在情人节一起祷告。想起身边一位失明的孩子,获得过全国残疾儿童歌唱比赛的一等奖。他来教会分享见证,最后说了一句话: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,我想问,你们有没有为你们的眼睛看得见而感恩过? 我们都哭了,上帝啊,就这一点,我们已白白得到过2000万卢布,却从来没有为此感恩过,直到一个孩子,摸索着走过来,提醒我们。 我们也向狄更斯致敬,因为他说,“这是信仰的年代,这是怀疑的年代。”无论是在伦敦、孟买还是成都,“简而言之,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”。 瞧,这就是命运。而我爱上帝,超过爱命运。